一直在叫,那么久,那么久的时间,眼睁睁看着太阳渐渐西沉,眼睁睁看着天地渐渐昏暗。
他却一直一直,在呼号,在狂叫。
那声音分明已然嘶哑破裂,那发出号哭的胸膛该已破裂粉碎了吧,那发出嘶吼的心房该已破裂粉碎了吧,那发出哀鸣的咽喉该已破裂粉碎了吧。
为什么不停下,为什么还不停下……
他在血泊中吼叫,他在疯狂中哀鸣,他在被整个世界所抛弃的时候,犹自不肯放开他的朋友,犹自对天地狂呼。
他早已不会思考,他早已没有理智,他不记得他是谁,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,他不明白,怀中抱的是谁。他只知道手不可以松开,他只觉得,每一滴血液都在沸腾,每一片灵魂都在哀鸣。所有的意志,所有的力量,所有的感觉,都逼迫着他,不断疯狂地吼叫着,尽管他已经不知道,这样的呼叫长啸到底是想要质问谁,想要表达怎样的悲愤和痛楚。
然而,再没人能受得了了。
他的疯狂呼叫,震住了每一个人,人们不敢去阻拦他,不敢去打扰他,人们等待着,等他发泄了心中的痛苦,或许就会舒服一点了。
然而,为什么,一直一直不能结束。
这么长这么长的时间,那么多的鲜血仍在眼前,那样相拥而跪的身体仍在眼前,那凄绝的呼号则时时响在耳边。
大家再也受不了了。
有人高声大叫:“别叫了,元帅,求求你,别叫了……”
可是,卢东篱听不见,也不能思考,他只能继续叫下去。
世事如此无常,命运如此悲凉。凡人的生死,不过天意的游戏,但至少,他可以发这一声,不平的嘶吼吧。
有人痛哭:“元帅,不要叫了,你难受就哭出来,再这样叫,会伤了你的性命……”
然而,他既不知道将要来临的危险,也绝不会在乎。
那样长的时间,是几个时辰,还是几年,又或许是几个轮回。他一刻也没有停止,这样的长啸,这样的嘶吼。
没有人能继续忍受这一切,但没有人敢于接近他,阻拦他。
那样可怕的血泊,那样孤独却相拥而跪一生一死的人。
他们抱在一起,他们跪在一处。当他死去,而他仰天悲啸之际,甚至没有人敢靠近一步。
那样一种极至的痛苦,和极至的肃穆,让人自觉卑微而渺小,让人只能眼睁睁看着,无比痛苦地忍耐着。
卢东篱的声音渐渐断断续续了,却仍然不肯停止。从那嘶哑至极的声音里,可以听得出他的嗓子已经撕裂了。
大量的鲜血从他口里涌出来,也无法让他停止这样的悲叫。
他的眼晴早就是一片血红,随着他的悲啸,鲜血从眼角流下,仿若泪痕,徐徐地滑过已经连悲惨也无法表达的脸庞。
然后,是两行细细的血,从耳朵里,慢慢地流出来。
再然后是……
蒙天成终于按捺不住,大叫一声,发疯一般地冲了下去。
他有足够的勇气,足够的镇定,足够的胆识,他不象定远关的人对风劲节和卢东篱有如此深的感情,如此深的敬意。
然而,即使是他,也觉得自己要疯了,也觉得,自己被那可怕至极的惨景震得动弹不得,直到这一刻,他意识到,如果再没有人做什么,卢东篱就会死在这里。
这样疯狂而绝不停止的嘶吼已经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给伤得透了,他不但嗓子完全撕裂,甚至胸膛内腑也受了极大的内伤,所以才会不停得吐血,而且现在已经开始七窍流血了……
再不阻止他,那后果……
他跑过去,全身颤抖。他跑过去,眼神惊惶。他跑过去,忽然忘记了卢东篱要真的这样死掉,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。他跑过去,尽管知道,就算现在救了卢东篱,也并没有什么大的意义,因为这个人的命运,瑞王早已为他决定了。
然而,他还是跑了过去。
他见过那么多杀戮,那么多战场,那么多惨状,然而,从没有哪一刻,他如此惊慌,如此害怕,如此……愧悔。
他跑到卢东篱身旁,一句也不相劝,只是干净俐落地抬手,狠狠地在卢东篱的后脑上敲了一记。
折磨了所有人太久太久的啸吼之声终于停止了,然而没有一个人能感到轻松。
卢东篱晕倒过去,连带着风劲节的身体也一起倒下去。
天地倏然一静,然后响起一声极轻极轻的“咔嚓”声。是风劲节那被砍断大半的头颅,在落地时一撞,颈椎终于完全断开,向旁边略滚动一下,却因为最后一层皮肉连着,而不曾滚开。
一直受伤不起的小刀,强撑起身子,惨叫了一声:“将军。”全身剧烈地一震,终于又晕了过去。
蒙天成全身颤抖地跪下来,不敢正视风劲节的头颅,侧了脸,仿佛不愿与已死之人对视,伸手想要把卢东篱和风劲节分开。
然而,他做不到,卢东篱即使晕绝,握着匕首的右手,依旧牢牢地不肯松动一分,而抱着风劲节的手,因为用力过猛,手指都已经插进风劲节的血肉中了。
这时,已经有几个将领,一些士兵,挣扎着走了过来,帮蒙天成一起要把他们分开。
就连重伤的王大宝,都半爬着靠近过来。
然而,没有办法,几个人合力都扳不开卢东篱的手。
蒙天成到最后猛然一咬牙,伸手使力,硬生生扳断了卢东篱三根手指,才把他的手从剑柄上拿下来,然后卸了